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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斷威尼斯 Morte a Venezia (1971)

Mr. Reptile



作曲家古斯塔夫(原著為作家)為緩解壓力前往威尼斯度假,在下榻的旅館遇到了面目如同“希臘藝術極盛時代的雕塑品”的波蘭少年塔奇奧,藝術家愛美的本能使他被少年的美貌深深吸引。他開始追求他——在心裡。他的眼神從未離開過他完美的身體,他感到自己的“不正常”因此擔心害怕想要逃離卻又欲罷不能,終於以一個潦草的藉口說服了自己留在威尼斯,他得知瘟疫已在水城蔓延卻因為眷戀著少年而不願離去,他為自己的老態深感不安而理髮、畫濃妝,他幾次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熱愛的美卻因膽怯和猶豫最終放棄努力。在影片的最後,少年高傲固執地走向大海,在夕陽與海風中伸出手臂擺出一個調皮而美麗的造型,一直坐在海邊看著他的已病入膏肓的作曲家也掙扎著伸出手臂直至這最後的一次努力讓他失去生命。從頭到尾,作曲家與少年無一句交談。他們所共有的一切,是作曲家愛慕與崇拜的眼神,喃喃自語的一句告別、一句“You must never smile like that ,you must never smile like that to anyone,I love you.”,以及少年對作曲家一成不變的曖昧的微笑。影片中古斯塔夫多少有點道貌岸然的感覺,一方面他在極力壓抑自己對塔奇奧的佔有欲,一方面他又幾次失態地想要大膽的抓住塔奇奧的美。他堅持認為美是精神的而不是感官的,也就是說他一直在迫使自己相信自己對少年的執著是愛而不是欲。在對塔奇奧愛慕的同時他倍受煎熬,他開始重新審視藝術,審視自己的音樂,審視命運,審視愛情,直至他力不從心的思考讓自己從精神到肉體全面崩潰。


一遍又一遍地看這部電影,對它的體會越來越多。漸漸地感到這不是一部安靜的文藝片,它太狂躁不安、太暗流洶湧,初看此片時的種種疑惑也漸漸有了答案。首先不再認為這是一部同性戀題材的影片。從影片中可以看出古斯塔夫有自己的異性愛人(已經分手),而他對於同性塔奇奧的愛慕與其說是由於性取向,不如說是由於對美不遺餘力的愛與需索,與性別無關。也許可以認為他是雙性戀,可是對於這部影片我覺得還是不要過於糾結性取向的好,愛美之心已經超越性別成為本能的衝動,可以說美是不分性別的。


其次是關於影片中多次出現的“友人”形象。這個貌似友人的同為音樂家的多次出現在古斯塔夫回憶中的男子一直在和他爭論著關於美和藝術的話題。他認為美是感官的,只屬於感官,是自然存在且永恆的,古斯塔夫則堅持美是精神的,是勞力、思考的產物,有盡頭、受生命和現實的控制。古斯塔夫認為藝術家是在黑暗中瞄準的獵人,不知道目標是什麼,也不知道能不能射得準,他認為只有完全支配並超越感官才能得到智慧、真理、人性尊嚴,認為藝術是教育的最高來源,必須為教育做出榜樣,成為和諧與力量的典範,藝術絕對不能模棱兩可。而友人則認為藝術不必盡善盡美,甚至認為藝術可以是病態、邪惡的。他說,天才是一種神聖的天賦,一種神聖的折磨,天賦的一種邪惡病態的烈火,邪惡是必須的,是天才的精神食糧。藝術就是模棱兩可的,音樂又是所有藝術中最模棱兩可的一種。可以看出,“友人”與古斯塔夫是完全相反的兩個極端。古斯塔夫是個極度迷信理性的人,他身為藝術家,卻似乎缺少了藝術家的衝動與狂熱,他的思想過於正統,他希望自己的藝術為“教育”做榜樣,想通過藝術到智慧、真理、人性尊嚴。他認為污濁不堪的現實世界會毀滅美和藝術,美並不萬能和永恆。可以說,他是一個“思考的人”,他的理性導致他缺少一種真性,他嚴謹踏實的態度適合研究學術但並不太適合創作藝術,更不適合追求美。他的身份是一個發現美追求美的人,而他不合身份的理性和思考卻是他的價值體系最終全面崩潰的重要原因之一。與他相反,“友人”是一個感性的、衝動而盲目的藝術家形象。不能說他不在思考,只能說他更注重的是美和藝術本身而不是關於它的​​種種種種。可以看出美是他的信仰和追求,他單純而執著,相信美,相信永恆。他的著眼點不在藝術(美)能為我們帶來什麼,我們應該怎樣去追求,他關注的是感官上的享受、最自然而然的享受,而這種享受正是古斯塔夫刻意迴避的。他們一直在爭論著,爭論不休。突然有一種想法,這個“友人”並不是真實存在的,他不過是古斯塔夫臆造出來的人物,也就是說,那正是他自己,另一個自己。這是他的第二個自我,一個分裂的自我。兩個自我不停爭吵,此消彼長,這使古斯塔夫的形象相當的矛盾和復雜。相信古斯塔夫在感情上是偏向“友人”這一方的,可是理性上卻無法讓步,只好崩潰。影片正是用這一分裂人格來表現“人”的渺小、美的偉大。情節發展,兩人又有一次爭論,“友人”指責古斯塔夫在藝術上追求完美,拒絕受傷害。他認為古斯塔夫在感官上其實已負債累累,既不誠實又病態到無可救藥——而這正是藝術家的喜悅。仔細想來,這正是古斯塔夫對自己現狀的擔憂和恐懼,以及在“美”的誘惑下進行的自我安慰。古斯塔夫堅持要找到自身的平衡點,“友人”卻說藝術無視人的道德標準,這正是古斯塔夫靈魂深處的另一個聲音在對自己進行勸解。 “你知道主流的最底層是什麼?——平庸!”這句話正是一個不甘平庸的藝術家對一個舉止平庸的人發出的吶喊,是古斯塔夫對自己的吶喊。


影片進展到這個地方,他的精神領域已經極度混亂,他開始失去方向感,開始懷疑一切,因此他選擇逃離,逃避塔奇奧,逃避自己。最終他還是找到一個藉口留了下來——這時,他的感情戰勝理智,他已越陷越深。古斯塔夫在思想上逐漸向“友人”靠攏,他逐漸認清並平靜接受“幾乎每個藝術家天生都有一種任性而邪惡的傾向,那就是承認“美”所引起的非正義性,並對這種貴族式的偏袒心理加以同情和崇拜。”


影片對古斯塔夫的心理刻畫地極為細膩。從一開始,他作為一個很主流的音樂家、一個工作狂出現在威尼斯的時候,他實際上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人物。他的行為舉止平淡而庸俗,整體來說很大眾化。但是他的身份畢竟是一個音樂家,一個藝術家,他深刻的藝術家氣質是不可被忽略的,即使他自己都未意識到。所以他的心靈深處會分裂出另一個人,一個完全處於另一極端的人來跟自己爭辯。看電影時可以發現,古斯塔夫的行為舉止越來越感性,越來越任性,也越來越真實,彷彿是身體中藝術的一面逐漸佔據上風,被世俗約束著的理性意識已漸漸減弱直至消逝。他對塔奇奧的追逐也越來越明顯,他開始不故意掩飾自己的目光,開始不加修飾地跟隨他的腳步。當然,他對於自己這一轉變不可能是一開始就能接受的。他還是有很多根深蒂固的觀念是不能被立即否定的,所以影片的大多部分古斯塔夫都處於一種極度矛盾的狀態中,一種想做又不太敢做,做了又放不開的狀態。他正在挑戰自己的價值體系,這種時候他不能受到任何刺激,否則就會崩潰。


然而他卻受到了深重的刺激。其中很有代表性的就是民間樂團的演出。看過電影的人想必對那個彈奏吉他的小丑那讓人發寒發冷的笑聲印象深刻,我覺得在古斯塔夫看來,那不是一個人在笑,那是一個世界在笑,在大笑,在嘲笑。而自己就是那個被嘲笑者。為什麼?因為他愛上了一個同性,還是因為他愛的人如此美好而他早已年老色衰?我想在古斯塔夫看來二者兼具。一方面是強烈狂熱地愛,一方面是極度的自卑,佔有慾和自尊心同樣具有巨大的衝擊力,讓他本就迷茫的靈魂更加困頓。這時影片中古斯塔夫的行為已經極度怪異,他開始為了讓自己看上去美而化妝、美容,做奇怪的夢,並且陷入深深的幻想之中。當影片進展到這一步,實際上他已經接近崩潰。不論是世界觀、價值觀都已崩潰,唯一的支撐就是塔奇奧的美。


這個時候“友人”的再次出現是一個很重要的細節,當他對古斯塔夫大喊“什麼也沒有留下,你的音樂已經胎死腹中,你的假面已被揭穿”的時候,那就代表著古斯塔夫在精神上的完全轉變,他已完全徹底地成為另外一個人。他徹底迷失了,徹底失去自我,徹底淪陷。他已經沒有思考的能力,也沒有愛美的能力。那一刻,他所能做的只有旁觀。


然而當他在海邊看到心中天神一樣的塔奇奧被其他男孩欺負羞辱的時候,他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連如此美麗的人都不是真正的神聖的不可侵犯的,那麼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可以是完整的。


不過要說一句,就我個人而言,我覺得古斯塔夫的結局是他對自己的成全。瘋魔是一個人最美麗的狀態。這部電影雖然及其經典,也並不是毫無瑕疵。比較明顯的一點是電影一直在極度淡化塔奇奧的形象,他一直是一個很印象的人物:一個美麗的少年,天神一樣。除此之外,我們不能對他列舉出其他方面的形容詞。導演這樣安排當然是為了突出古斯塔夫,但是這也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情節的不完滿。畢竟如果沒有對塔奇奧的深入描寫,觀眾對古斯塔夫也不可能深入理解。不過也許這正是導演所追求的效果:利用一種挑剔的風景巧妙拒絕。



轉貼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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